很多读者顺着红楼梦的前八十回往后读,都能感觉差异太明显了,节奏、语感、行文习惯、情节走向等等,一切全是打乱的感觉。对于被前八十回吊高了口味的读者来说,确实味同嚼蜡,差得不是一星半点。
前八十回的人物,都各自有各自的灵性,后四十回的黛玉和宝玉,只会脸对脸面对面地傻笑,凤姐说话也呆呆笨笨煞风景。
而且张爱玲的《红楼梦魇》也提过,前八十回几乎不写黛玉衣着,只写神韵,后四十回写黛玉穿着杨妃裙,戴着赤金扁簪,看着就很刺目。
后四十回,除了迎春和前八十回有交代的秦可卿,其他人十二钗的结局,居然都与判词没关系。人设、文风都不一样,主旨也都变味了。
因此,为何大家都很不待见红楼梦后四十回?仅从一些典型的小细节,就可见一斑:
细节一:北静王与宝玉的两次相见。因为刚好两人的第一次见是在前八十回,第二次见面是在后四十回。
首先是水溶的衣着,第一次见北静王时,对水溶的描写何等精细繁复——“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,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,系着碧玉红鞓带。”
顺便说一句,这儿他穿的是五爪蟒袍,符合郡王身份——大臣只能穿四爪蟒袍,连这种小细节都经得起琢磨,作者要么对典章制度下过功夫,要么就是对这些耳熟能详。
而第二次见北静王时,就写了四个字:“穿着礼服”。至于这是啥样子的衣服,倒不是高鹗不想写,而是他没有豪门大户的生活经历,根本就想象不出一个郡王,这种场合该穿什么样的衣服,为免弄巧成拙,干脆略过不提。
其次是水溶的言谈,第一次见北静王时,说的是“名不虚传,果然如`宝似`玉。”“逝者已登仙界,非碌碌你我尘寰中之人也。小王虽上叨天恩,虚邀郡袭,岂可越仙輀而进也?"之类的话,既客气又雍容,郡王气派跃然纸上。
而第二次见北静王时,水溶竟然说:“我久不见你,很惦记你。”“今日你来,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的,倒是大家说说话儿罢。”这些话套到贾母王夫人身上倒还可以,但实在是不像一个文化修养极高的王爷说的。
还有就是俩位作者,对水溶和宝玉态度的描写,区别也很大:第一次见面时,水溶明显对宝玉的风采气质极为欣赏,谈话间句句不离宝玉。
第二次见面,却大谈什么贾*的德*、喜兆:“昨儿巡抚吴大人来陛见,说起令尊翁前任学*时,秉公办事,凡属生童,俱心服之至。他陛见时,万岁爷也曾问过,他也十分保举,可知是令尊翁的喜兆。”真是俗气爆棚。
第一次见,宝玉还没行完礼,北静王就连忙用手搀。第二次见面,宝玉行礼,北静王没有任何表示。前八十回的北静王像神仙,不像俗世的王爷,后四十回的北静王,完全就是一位俗世的王爷。
前八十回的水溶和宝玉,都是气质出尘的人,怎么会在这儿谈这些毫无趣味的官场动态。第二次宝玉见北静王风格感觉,就跟中年闰土见鲁迅差不多,相见的行文里充满了油腻。
细节二:林妹妹之大块朵颐大头菜
即使是现代的琼瑶阿姨笔下,紫薇吃个炒菠菜,还要起个“红嘴绿鹦哥”的美名,而天仙一样的林妹妹,这样一个前八十回吃蟹夹子肉,喝一点点热*酒就饱了的人,后四十回怎么就落得要吃放麻油香醋的五香大头菜了?
贾府当然未见得没吃过这个大头菜,只不过前面的描写是各色小菜十几样,没想到后面居然能这么重视一个腌菜,明显生活档次都不一样了,落差感断崖式下降。连晴雯吃炒面筋都说不要香油觉得腻了,结果跑到黛玉的餐桌了。
后四十回画风突变,作为身体羸弱又不食人间烟火的绛珠仙子,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林黛玉就着粥,林妹妹嚼得嘎吱嘎吱,大快朵颐五香大头菜的样子......
前八十回,柳嫂子给芳官的酒酿清蒸鸭子,胭脂鹅脯,虾丸鸡皮汤等菜式,这一看就让人流口水!而高鹗可能是没有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,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啊!
红楼梦前八十回给人的感觉,是作者对要写的那种“高门大户”,确实是自己经过见过的,水平格调品味趣味等,基本都是对得上的。
看看前八十回的器皿描述,同样细致繁复,必是熟悉的人所写,再看后四十回,贾府珍贵之物有啥,只是笼统的金银珠宝字画人参貂皮之类,细节一概欠奉。
红楼梦后四十回,怎么看都是小门小户的小趣味,作者太不熟悉高贵豪门家庭内闱的规格和情调,写出来的完全不是那种累世勋贵家庭的味。
曹雪芹的前八十回章节,还写了好多诗词和引经据典,而后四十回,就很少看见诗,只记得如何凄惨,前八十回用词典雅,文采斐然,后四十回就是简单的白话叙事,水平差异很明显。
前八十回,贾母、凤姐都直接支持金玉良缘的宝黛,尤其贾母,后四十回直接转性支持薛宝钗,突兀至极。而且薛宝钗本身还是有一定骨气的,也不可能顶着林黛玉的名号嫁给贾宝玉。
程高本的后四十回是非常平庸的作品,他们达不到曹雪芹的高度,也没有时间和资源进行考证工作,而且还删改大概几万字的曹雪芹原文。所以程高本现在基本没有阅读的价值,大家想看后四十回,可以先看庚辰本带脂批的版本。
话说回来,作者的阅历,决定了笔下的场景,几百年来写红楼梦续书的一大把,能站住的也只有这个高鹗的版本,也算是很不容易了,毕竟高鹗完全没有这种富贵逼人的生活打底。
并且,高鹗的任务,本来就不是写一本让你满意的结局,他的任务是让你看到红楼梦的前八十回,没有他,可能红楼梦根本就不会流传下来,谁会大量流传一本没写完的书?没有高鹗,谁又会注意到狗尾续貂前面的那个“貂”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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